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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4月15日 星期五

論語隨喜/我讀孔子

【聯合報╱薛仁明】 2011.03.21 12:49 am
數十年來,大陸標舉「工農兵」,若正而名之,應該說是,中國「民間」。而在台灣,更常談論的,則是儒釋道三家。儒釋道與「民間」,合則兩美,離則兩傷。可惜,讀書之人與民間,乖違久矣。儒釋道與「民間」,若能同時並舉,互滲互透,則中國文明,必丰姿新生。

「民間」向來行焉而不察,不甚自覺,卻有著強悍的延續力道。我是福建漳州來台的第十二代,世居台南市南邊一隅的漁村茄萣鄉。三百多年來,島內政權,幾番更迭;但是,鄉間古風,至今綿延。尤其我年幼時,台灣資本主義尚未深化,民間未受戕害;宗族鄰里與四時祭儀,都依然完好;雖難免駁雜,但大體說來,其健康、其清朗、其深穩信實,都讓人覺得,三千年前《詩經》裡的清平世界,至今仍一切歷然,就在現前。

幼時這個根基,直到數十年後,我才真正明白。待我真有了自覺,再重讀《論語》,遂發現,那一則又一則,與自己的生命,其實可以相映又相照。有此自覺,我才發現,孔子的言語謦欬,孔門的生命風光,原來那麼近於我的鄰里鄉人;我才發現,孔子其實遠於後代迂儒;我也才發現,孔子更遠於現在大談「哲學」的學院新儒家。孔子扎扎實實植根於生活,無浮辭,不空談,因此健康,因此清朗。上回我談孔子,有位台大政治學的博士生會後致意,言道,在研究所裡頭,有幾個永遠說不清的問題,薛老師怎麼有辦法用簡單幾句話,就說得大家都清楚明白了呢?我笑著說,因為我比較沒有學問呀!

真要認真說,其實,那是得力於我幼時的根基,得力於深穩信實的台灣民間。民間務實,論事不可能曲折反覆,更不可能虛耗光陰於抽象思辨。遇事如果長篇大論,如果談到對方聽不懂,那麼,誰理你呀?!真有能耐,就得言簡意賅,就得直指核心。於是我讀《論語》,佩服呀!老先生言語精鍊,沒廢話;精準之處,簡直一擊必殺。更厲害的是,他許多話,近於詩,有餘韻,耐嚼。嚼著嚼著,彷彿明白了些什麼,人也清爽了起來;讀罷,走到外頭,一望,哎呀!好天氣呢!

這就是孔子。

因為歷史的幸運,台灣與傳統的斷裂,向來並不明顯。傳統,對我而言,既是過往,更是當下;孔子,既是歷史人物,更有著極鮮明的當代意義。他可以對應我們自家生命,也可以對應這個時代。我這本書(按,北京新星出版社《孔子隨喜》),既非孔子思想之研究,亦非客觀文獻之爬梳。我有我做學問的方式。讀此書,大可同我一般,心知其意,不求甚解;但覺孔子宛如現前,但覺孔子與這時代同其呼吸;然後,與孔子一塊不忘其憂、不改其樂;再與孔子一路走來,知曉那沿途有吟吟笑語,有景致依舊。一如《詩經》裡的風日灑然,一如孔門師徒的風乎舞雩,一如台灣民間的深穩信實。這景致,正是我最大的想望。於是,我寫孔子,也不過是深受其益,知其佳勝,故說來給有緣之人聽聽。

http://udn.com/NEWS/READING/X5/6223477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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