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-02-02中國時報【連雋偉／綜合報導】
去年十一月十三日，當全大陸正在熱映《趙氏孤兒》時，福建莆田涵江區一家已破產國有罐頭廠退休七十一歲員工翁元鑅，被曾為同事的四十一歲男子林雲濤用剪刀活活刺死，報了林父在卅三年前文革末期被翁元鑅批鬥後謀殺的仇。
這起堪稱《趙氏孤兒》現代版的命案，述說著文革給幾億人留下難以估量的心靈創傷，幾乎沒有一個人的命運不受其惡性的支配。林雲濤是其中的一員，卻是最極端的一員。
沒人會相信，長著腫眼泡的林雲濤會是殺人凶手。已屆四十一歲的他生於莆田秀嶼的溪邊村，母親是不識字的鄉村婦女，父親林建陽是大學畢業的城裡人，在國有企業莆田罐頭廠當文書。
《南方周末》報導，記憶中林父很少回家，直到一九七七年秋，林雲濤鑽進人群，看見爸爸躺在罐頭廠附近地上，脖子上一圈紫黑的勒痕。「你爸爸給人害死了」，圍觀人群對著只有七歲的他說。
罐頭廠指林建陽畏罪自殺，村裡人都不服氣。之後，醫生驗屍認定為他殺。此後林家人不停寫信申冤，十年間，至少寄出五百多封。得到的回應是：撫養費六○六元（人民幣，下同）外加安葬費九十元，以及遞補父親在罐頭廠的職缺。林家人自此明白，「走法律這條路，沒用」。
一九八一年，林雲濤進莆田市罐頭廠當工人。進廠後，他試圖撥開父親自殺的迷霧。聽說父親是因為得罪了文革時紅派（保皇派）的人，被勒死後丟進井內。廠裏人偷偷告訴他殺父仇人的名字：黃文美，翁元鑅，都是紅派的活躍分子。
文革爆發之際，罐頭廠立即分成紅派和新派互鬥，林建陽則是不願選邊站的逍遙派。一九七七年，四人幫瓦解後，罐頭廠的領導班子又被紅派徹底 批鬥，林建陽被送入學習班改造，最後斷送生命。在林雲濤這個不懂事的孩子看來，紅不紅他不管，但冤有頭債有主。他鎖定了仍在廠內工作的翁元鑅。
三十多年來，從童年到中年，他一直盤算著向那個不復存在的年代復仇。林雲濤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。罐頭廠破產後他做汽修工人，從不向妻子提起父親的事。只是錢包裡放著父親年輕時候的三吋照片。
林雲濤記得每一次撞見翁元鑅都心跳加速，手心出汗。他盯著翁，總覺得翁在躲閃。在他的成長史，最多的是被欺負。沒有爸爸，村裡孩子欺負他；十一歲進了罐頭廠，工人也欺負他。他不敢還手，也不敢吭聲。長大後，兒時的被欺負異化為更深重的失落。
林雲濤努力想撐起這個家，有著文盲妹妹與下半身癱瘓的姊姊。但他時常感到被看不見的權力和壓力包圍著：不穩定的工作，高漲的房價，兩個孩子的教育成本。偶爾他喝醉打電話給妹妹，說起爸爸，說著說著就哭起來。
就在十一月十三日的深夜，七十一歲的翁元鑅在一條狹長的黑路上，遇到了拿剪刀的林雲濤。他原本計畫著等孩子結婚再找翁算帳。這天他拚命給自己灌酒。他想，黃文美已老死，翁元鑅七十多歲了，再不動手，只怕沒機會了。
這把剪刀刺向翁元鑅的脖子。他想起了父親脖子上的勒痕。據林雲濤供述，刺傷後，他問翁：「為什麼要殺死我父親？」翁慌亂地捂著脖子說： 「不是我一個人，不是我一個人。」這是卅三年來，林雲濤第一次得到如此確鑿無疑的答案。他更加堅定，朝翁元鑅亂捅，直到他動也不動。
丟掉剪刀的林雲濤回家昏睡，隔天下午，員警來電。他想，「我沒有爸爸。現在我的孩子也沒有爸爸了」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