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歲那年(民國51年),我剛進入古晉中華第一中學初中(國中)一年級就讀未滿一學期,二姐告訴我:「革命就快要成功,不必唸書了!」。她把我帶到南婆羅洲(印尼人稱之為加里曼丹)印尼境內的毛派游擊隊訓練中心當小跟班。訓練中心有一萬多人,絕大多數都是來自砂拉越各地的華人。大部份教練官來自中共解放軍,教材就是毛語錄、毛選、老三篇、董存瑞、雷鋒、愚公移山等,唱的歌跟中國大陸人唱的沒兩樣,像「團結就是力量」、「東方紅」、「抗美援朝」、「白毛女」等,都唱得琅琅上口、滾瓜爛熟。更具體的來說,凡是那時期中國共產黨人會唱的流行歌曲,我們都會唱。
當時領導印尼掙脫荷蘭殖民統治的「國父總統」蘇加諾親近中共,他對拿下英屬北婆洲又有強烈野心,因此想利用砂拉越華人成為攻下砂拉越的馬前卒。
由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,英荷等殖民地軍隊表現太差,不堪日本人一擊,被看破手腳。因此二戰後,全世界的西方列強所屬殖民地,都掀起一股獨立熱潮,反抗殖民統治的示威武裝暴動此起彼落、遍地開花,英國政府只好準備放手。但由於知悉印尼的野心,遂規劃將同為英國殖民地的馬來半島、新加坡及北婆羅洲三邦(沙巴、汶萊、砂拉越)合併成為「馬來西亞聯邦」(汶萊因石油利益分配談不攏故未加入,新加坡加入後又被逐出),以聯合抵禦印尼的侵略。
印尼總統強烈反對馬來西亞聯邦成立,不但大聲喊出「粉碎馬來西亞」的口號,還引狼入室,請中國共產黨暗中協助,以遂其領土野心。不料印尼陸軍將領蘇哈托發動政變成功,軟禁國父蘇卡諾,並對印尼境內華人展開大屠殺及排華運動。印尼共產黨華人信徒不在少數,被滅村屠殺者多達數百萬人,我在印尼的親友大多都人間蒸發,那時台灣政府也派船去接收了不少被驅逐的印尼華僑。
砂共游擊隊訓練中心的華人,倉皇逃回砂拉越境內,又受到砂拉越政府軍夾擊,死傷過半,其餘六千多人均被逮捕,關在古晉市的集中營,我的二姐也是其中之一。
年幼的我雖僥倖脫逃,但就像一隻被(政府軍)獵捕的山豬,四處逃亡,在熱帶雨林中東躲西藏了整整兩年,養成我像野生動物一樣,不畏蚊蠅蟲蟻的生存本能。
二姐原是砂拉越共產黨(砂共)地下組織的高階領導,因為受不了酷刑及禁閉,只好寫下悔過書,在政治部擔任向共產黨政治犯洗腦的工作。我受到二姐的庇護,得以走出叢林,重新回到正常社會,再重讀初一時已經是16歲的超齡生了。由於二姐變節的緣故,成為黑五類叛徒的我,也從此跟左派地下份子斷絕往來,台灣對來台學生背景審查得很嚴,我終能以中學後的「清白身分」來台升學。
馬來西亞政府在國家憲法上以馬來人優先,歧視華人,我的華文高中畢業文憑形同廢紙。但自認對中英文頗能掌握,高三那年還獲得中英文作文比賽雙料冠軍。但由於缺乏背景,去中文報館應徵記者卻碰壁,只好到建築工地當工人學徒。
某日一位好友來工地找我,遞給我台灣的入學通知時,我還在三米 深的泥水坑中挖土,回想那時全身除了眼睛,都沾滿了樹葉泥(腐植土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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