癌末病人志明在住院一周後的某天晚上，原本正在做出院準備的他，病情突然急轉直下，媽媽來探視他時，由於志明的血壓突然下降，意識也漸漸變得昏迷，他的太太淑芬見狀，趕緊按住病床邊的叫人鈴，並開始大喊：
「護士小姐，快點來，快點來…，快來救我先生，快來│」
淑芬一見到值班醫師，就抓著醫師的手，大喊著：「醫師，求求你，趕快幫我先生急救、拜託、拜託…」
此時志明的母親見狀，趕緊大聲說：
「醫師，我兒子之前已經親自簽下『預立選擇安寧緩和意願書』，他不要再被急救插管了，請你讓我兒子好好的走，不要再讓他受苦了…」
「不行，醫師你一定要急救到底，不能讓我先生就這樣…」淑芬激動的落淚。
「不可以，醫師你不能急救，你一定要讓我兒子好走，這是他的心願，他已經受苦這麼多年，好不容易菩薩要來接他，就讓他平順離開，不要再干擾他了。」
「醫師、護士小姐，拜託你們救救我先生，拜託啦│，嗚│」淑芬再次歇斯底里的大哭狂叫，雙腳用力踱著地面。
「不可以，醫師你不要急救，我是他媽媽，他已經說過不要再被急救…」
「醫師，我是他太太，我請你幫我先生急救到底…」淑芬愈叫愈大聲。
「妳再這樣的話，我以後都不要再管你們了，妳自己看著辦，唉│」志明的母親大聲對著淑芬說完後，邊搖頭、邊嘆氣作勢要離開。
「淑芬，志明住院時表明過很多次，他不要再被急救…」護理師小佩說。
「拜託你們，快點救救我先生啦…」淑芬彷彿沒聽到似的，還是大聲哀求醫護人員。
「我們先讓志明舒服一點，…」值班醫師才說到一半，淑芬看到陷入昏迷狀態的志明後，又再度歇斯底里的大叫，並開始責罵志明：
「你有什麼資格睡，你留我跟孩子在這，你沒資格睡，你快點起來，你快點起來…」淑芬愈說愈激動，邊念邊打著志明。
志明的母親在旁見狀，大聲怒斥淑芬：「妳幹嘛打人，妳這樣打別人的兒子，對嗎？」
陷入恐慌情緒的淑芬反射性的大聲回答：「不用您管│！這是我跟我先生的事情…」
「那都你用好了，以後也都不用來找我們了！」志明的母親氣呼呼講完，快步走出病房離去。
這時護理師小佩站到淑芬的身邊，用手緊緊抱住激動的淑芬，陪著她流下眼淚…，過會兒小佩用婉轉溫柔的語氣向淑芬說：
「淑芬，現在妳一定很想用任何辦法留住志明…，但是妳內心又很矛盾：因為志明一直有交代『不要再急救』，而如今生活沒有他，妳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？」小佩抱著淑芬讓她盡情哭泣。
「淑芬妳辛苦了，其實妳並沒有錯，因為妳真的好想讓志明能繼續活下去…真的很不捨他要走…真的好想有奇蹟…，因為妳好愛他…」「嗯…，嗚…」
「但因為妳真的很愛他，其實相對的妳也知道志明很辛苦，妳心裡又很希望，不要讓他再受苦了…」
「嗚│，嗚│」淑芬默默的點頭哭泣，過了一會兒，值班醫師凝重地說：
「志明已經沒有呼吸跟心跳，他剛剛過世了。」
「嗚│，嗚│」淑芬變成小聲啜泣後，小佩在旁語氣輕柔說：
「淑芬，我們來幫志明擦身體，這樣他會比較舒服喔。」
「嗚│」淑芬沒有動作，只有靜靜坐在病床邊看著志明。
小佩沒有勉強她，先將志明的遺體清潔後說道：
「我們來幫志明穿衣服，淑芬妳比較知道志明喜歡怎麼穿？妳也一起來幫忙好嗎？」
「…」淑芬站起來走到病床邊，開始幫志明穿起衣服，表情也變得柔和多了。
「淑芬，我剛剛跟妳婆婆通完電話，她很謝謝妳為志明所做的一切－沒再讓他受苦，她已經把家裡整理好，等著妳帶著志明回去。」
「…」淑芬沒有回答，繼續默默的幫志明穿衣服。小佩繼續說：
「志明，是淑芬在幫你穿衣服，她很捨不得你，但又心疼看見你日夜被病魔所折磨，她已經盡力了…，志明，淑芬一直很感謝遇見你……。」
「志明，我遵照你的意思，沒想到和你相處時間如此短暫，謝謝老天爺讓我認識你，你的身體都好了，現在我就帶你回家，媽媽已在家裡等我們了喔…，志明，媽媽跟我都最愛你，我們要回家了。」
隔天小佩打電話給淑芬，「小佩謝謝妳，我婆婆都一直陪著幫忙，我還好，我也都有煮飯給婆婆吃，請放心，真的很謝謝大家。」淑芬說道。
小佩掛上電話後跟我說：「生命真的好為難，又好矛盾；一邊是母親不要讓兒子再受苦，一邊則是孤獨的太太，明明知道先生的病情已經回生乏術，卻仍希望奇蹟出現，要醫護人員再救她先生一次。」
「生命何止好難而已，尤其是『我兒』跟『我夫』，兩種親情間的拉扯，這兩種親情至愛間，生死兩難的拔河，讓人看得好心疼、好難過。」
「唉，我們該如何，才能幫助這些受苦的人呢？」
「醫療人員必要的時候，要能秉持專業，明辨在『救與不救的表面爭執之下』，其實隱藏的是『愛的完成』的靈性需求。」
（作者為醫學博士、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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