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聯合報╱文／方梓】
2011.02.08 12:57 am
好多年另一半都叫我：裸女！他說我是夜裡做事的裸女。聽起來很曖昧，其實很哀怨。因為，不是裸女，而是——螺女。
收拾打掃和煮飯
永無休止的懲罰
永無休止的懲罰
我喜歡在半夜做家事，說是喜歡很牽強，因為工作關係，十多年都是夜裡才下班，經常回到家裡，客廳像被偷竊，玩具、報紙、衣物四散。雖然，收拾乾淨了，隔天 又回復原狀；收拾打掃和料理一家的吃食就像是日復一日，永無休止的「懲罰」，彷彿薛西佛斯（Sisyphus）日日年年的推石頭。
夜深家人都酣眠的時刻，我收拾打掃，再把明日的晚餐準備好。隔天一早，小孩和另一半醒來，昨晚「遭竊的現場」完全毀屍滅跡，冰箱或爐灶上擺著飯菜，冰箱門 上貼著不同菜肉加熱方式的紙條。所以另一半戲稱我是螺女——就在家人睡夢中，我像海螺女從水缸裡爬出來淘米炊煮、收拾整理。
螺女的典故，來自陶淵明撰寫的《搜神後記》，福建一個農夫謝端，有一天在海中撈到一隻巨大螺，形體大小如三升容量的水壺，於是拿回家養在水甕裡。此後謝端 耕作回來，家裡都有熱氣騰騰的飯菜。為了弄清事實，謝端佯裝出外工作，卻悄悄的踅返，躲在籬笆外偷看，見一個少女從水甕裡爬出，到灶台下點火執炊。水甕的 大海螺，卻只是空殼。這個少女自稱是銀河的白水素女，因天帝可憐謝端從小父母雙亡，品行端正，因此就派她來幫忙打理家務。
海螺女幫忙窮農夫炊飯的故事結局有好幾種版本，從最原始的西晉束皙《發蒙記》、南朝任昉《述異記》、宋代無名氏《錦繡萬花穀》到陶淵明《搜神後記》都不太 一樣，我最喜歡的是海螺女返回天界，留下空的海螺殼，每當沒飯菜了，謝端只要探頭看看田螺，都能如願以償，得到必要的食物。
有學者說海螺是古時候一些單身漢想出來的情慾之物，但是在禮教吃人的社會，只好將謝端描寫成品性端正，不貪好女色的老實人，情慾方面也成了淘米炊飯了。
眼觀四處耳聽八方
妄想撿到一個海螺
妄想撿到一個海螺
其實，不止單身男子會幻想螺女，絕大多數的煮婦都希望家裡有個螺女，有了螺女就可以「情慾留給我，家事她統統帶走。」在那個瑪利亞還不是很普及的年代，家 裡有兩個嗷嗷待哺的黃口和一個從不開冰箱的男人，每天上班前、下班後我都窮極心思，想著晚餐要做什麼、給家人吃什麼？如果有個螺女就好了，再不濟也有個螺 殼，變出簡單的吃食，能填飽就好！
朝思暮想，我開始變得很童話，跟女兒講床邊故事裡具有神通的人物，也陸續跑出來；沒有海螺，有阿拉丁神燈更好，摸摸搓搓就可以變出一桌美食，當然變出金銀 財寶更豪氣，有打掃傭人、管家，一定要有五星級的廚師；仙女棒也很方便，南瓜變馬車、老鼠成了拉車的馬，還有什麼不能變的，要什麼一點就有；求人不如求 己，像《神仙家庭》的伊莎貝，讓自己成為有魔法的仙媽，動動鼻子就可以讓髒亂的家裡變乾淨整齊，眨眨眼睛就有美食在前……可以變的，可以施法的古今中外的 故事人物、物品都在我的幻想範圍。
上班前下班後的途中，走路、搭車，我像在尋找失物，眼觀四處、耳聽八方，癡心妄想也許可以撿到一個海螺、看到一盞神燈，也許可以遇到仙人。跟女兒講童話故 事是希望她們更具有想像力，在門板上掛聖誕襪，清楚放禮物的人絕不是聖誕老人，然而自己卻拚命想擠進童話世界，肖想一個奇蹟或神話。
找不到海螺，只好把自己當成螺女。後來發現辦公室大半已婚的女同事都是螺女，在下班途中個個心急如焚想著該煮什麼晚餐可以快速上桌，或者買什麼現成的食物回家餵飽一家人的嘴腹。不能餐餐水餃，不能天天便當，要營養又要均衡，絞盡腦汁，買的、做的就是得變出晚餐。
離開職場這兩年多，沒有時間的壓力，發現做菜不難，有時還可以是件愉快的事，美食也不見得都是繁複的料理過程。上班時採買都在超市，現在迷上傳統市場，食材的多樣性和旺盛的生命力，會讓人感受到活著和吃食——尤其美食是一件美好的事。
當然，做菜當成興趣會有成就感，若是無償的工作或責任，就只求完成。即使離開了螺女生活，有時還是妄想得到一個真正的螺女，或是阿拉丁神燈，可以快速變出食物，還可以嘗遍世界各國的佳肴。
圖／葉懿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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