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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

收藏即抵抗

下午茶時間,一位建築學者兼老友問我:「花那麼多時間抓寶,不覺得空虛嗎?」當下不好回答。我明白這問題是從生命的實用價值為出發點所拋射出來的:玩這遊戲,對我們的生活和人生帶來哪些幫助?如果一寸光陰是一寸金,那麼為何不把握這大好時間,投資在學習或實作於有明顯效益的事物之上。問題是:效用性(usefulness)和意義感,往往並不是同一件事。玩寶可夢遊戲,花最多時間的過程是捕捉、檢視與培養你的寶可夢部隊。第一階段的玩家,首要任務是捕捉到圖鑑上所有台灣能捕捉到的143隻小怪獸,待任務完成後,則是建立具備個人風格的「Pokemon私家軍」,將天賦能力低的轉變成糖果,以資助極少數天賦能力高的物種,進化成戰鬥能力更強大的高階寶可夢,在這個階段中,「尋覓天才」得靠大量的走路移動捕捉,再靠著某些稀有無常的機運,才能畢其功於一二,因而,沒有大量空閒時間的玩家,往往就在收集完圖鑑後,便停下腳步。但有一些玩家,他們一直往深處挺進,跋涉著不可能有終點的旅程,由抓寶現場許多的言語可以聽出,他們已不是單純的玩家,而是各有異趣的收藏家。確實,遊戲設計也是依循收藏的視覺心理學而走,打開遊戲的寶可夢儲存匣,一隻隻怪獸依序排列,點一隻進去,它站立於伸展台上,徐徐地喘著氣,偶爾扭動一下身體、眨眨眼睛,玩家可用手指撥動它們360度迴身,就像觀賞著一尊立體雕塑品一樣。自然地,這個頁面還包括怪獸所有的身世說明和技能要件,當然,也包括你收藏它起始那一天的地點與日期。不同怪獸的造型與其寓意,吸引著不同收藏家,就我而言:背上馱負著一顆鮮綠色果核的「妙蛙種子」很有親和力,因為它同時具備動物與植物兩種特質,隱隱干擾著現實世界的知識正統;一顆石頭旁邊生出兩副臂膀的「小拳石」也很得我心,每回它握緊雙拳大吼一聲以明志的那一刻,都讓我回憶起上世紀日劇中木村拓哉「頑張」時的真誠與用力;當然,也有類似「藤蔓怪」這樣悲傷的傳說:一個小女孩掉到河裡,受水底蔓生的藤蔓纏繞而淹死,從此她化身「藤蔓怪」(藍色藤蔓中的兩顆明眸就是女孩的眼睛,而粉色的腳是她落水時穿的球鞋)來糾纏岸邊的人──它們會把人拉到水裡,只因為感到非常地寂寞與孤獨。早逝的、敏感的德國文化評論家華特.班雅明以收集空前巨量的藏書、郵票、信件、別針、繪卡……等小物而著稱,於他而言,收藏這些於現實生活中的無用之物,卻是獲得意義感的重要泉源。怎麼說呢?在資本主義的社會中,原本與人們生活相互依偎、具有情感意義的物,逐漸被編組進一個效率的交易體系,依照著效用高低而受配與一個價格,而慣性地,人們愈來愈依價格高低來衡量物,而忘卻了物所涵蘊的人之情意,因此,建立一個收藏室,於時間和空間上都與現實世界隔絕起來,是一種必要的抵抗,他在其中可以穿梭進昔日之物的溫婉人際關係,幻入一個更美好的世界,把物從一種「可用性的勞役」(drudgery of usefulness)中解放出來,所以他說:「收藏,救贖了物品的價值,繼而完滿了對人之價值的救贖。」真實生活中,能完美結合效用性和意義感的贏家,萬中難得其一,因而,遁居於一個想像的收藏室,重新構築某一刻與各隻天才怪獸遭遇的私人(過癮)時光,以醞積著重新回到社會、面向創傷的動力,不就是所有文化商品運作的原則嗎?只是,這些寶可夢已化身為數位化的公仔,投宿在你的手機中,更適合在睡前那一刻細細瀏覽與思索;重點是:收藏家的收藏永遠不會完整;只要還缺一件,收藏就仍舊持續。




資料來源: http://www.appledaily.com.tw/realtimenews/article/new/20161125/996949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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